囚飞鹤

生如远舟,一期一会。

【荡梅】不知寒

·冥界私设,死后会去的地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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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天冥界新来了一个魔,发色鲜艳造型奇异,而之后不久冥界一夜间竟生出了一棵秀美的梅花树,花团锦簇十里飘香。魔就站在梅花树下,身形分明挺拔伟岸,我却仍是读出几分憔悴悲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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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冥界的一个无名小厮,负责给上头跑跑腿倒倒茶管管一帮子叽叽喳喳的小鬼,多数时间,还是喜欢和初来乍到的鬼聊天。

魔是几天前来的。他有一头鲜亮的紫粉白色交叠层沓的蓬松散发,镶着珠石的银制头饰将他的两只褐色牛角圈在其中,有一只牛角断掉了,想必是生前某次厮杀里留下的痕迹。再往上还有两只牛角,穿过发丝昂首挺立着,神气如他一直挺着背的主人。
 魔的样子很高傲,也很凶,对引路人都是皱着眉头凶神恶煞的样子。他似乎不想和任何鬼搞好关系,所幸众鬼也不敢轻易靠他太近,若非冥界无法施展武功术法,我想他这样的性子,怕是得惹出什么事端来。

而梅花是在第三天开的。

魔喜欢独自一人坐在高坡上喝酒,虽然鬼已经不会醉了,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猛灌自己,然后像个牛头雕塑对着天际发呆,俨然一副断肠人在天涯的样子。原本没几个鬼在意他的黯然伤神,第三天清晨,他总是坐着的那个高坡上居然长了一棵魁梧的梅花树,枝节遒劲,枝头点染朵朵殷红,在冥界有些晦暗的天幕下,像几抹坠落的晚霞。
 众鬼都围成一圈议论纷纷,魔显然也很惊讶,在树下仰着头望了很久很久。直到起了一阵风,几片绯色掠过他的发梢,他才反应过来。而后,他忽然开始大笑,笑得肆意狂妄,笑得痛快酣畅,却在最后让我听出最痛彻心扉的空旷苍凉。
 我尚不知生前他发生了什么,是颠沛流离受尽折辱还是独孤求败荣耀加身,我不清楚,我只觉得此时的魔少了先前的霸气狂傲,只剩下孤独与惆怅。
 我遣散了看热闹的众鬼,鼓起勇气走过去,也站到那棵树下,保持着他不太能扑过来掐死我的安全距离,也清晰的看到了他眼中朦朦胧胧的一层水雾:“你喜欢梅花?”
 魔没有理我,背过身去,大概是不想我看见他的表情:“与你何干?”
 我耐心道:“生者的思念会以具象的形式出现在冥界,我见过有鬼莫名收到一把银票,也见过一觉起来爱人在人界为他写的情诗就放在枕边,人的想望各有不同,一树梅花却是第一次见。”
 这话果然挑起了魔的兴趣,他回头,向我走了几步:“荡神灭。”
 我指指梅花树:“荡神灭,有人在思念你。”
 荡神灭“哼”了一声:“怎有可能。”
 “冥界不会出现新的生命,我猜猜,是你的朋友,亲人,还是爱人?”
 荡神灭摇摇头,他的眼睛里有刺骨的寒冰,也有炽热的烈火,一个封藏着心底里的秘密,一个燃烧着最刻骨的记忆。
 他声音很低,像对爱人私语:“是我做的一个梦。”

荡神灭坐在树下告诉了我他和恋红梅的故事,从初见到倾心,从死局到后生,从痴情到梦断。那时有几朵梅花簌簌落在他身上,衬得他三分滑稽七分柔情,一身锋芒似是被这段一见钟情的故事消磨殆尽,我似乎见到了那个情深似海从一而终的男子,和他口中如同红梅盛放,人间风花雪月都自愧不如的红衣姑娘。
 我道:“这样的女子,配得上你阿鼻尊。可惜……你还想见她么?”
 荡神灭愣了半晌,眼中有几寸微芒在黑夜里浮浮沉沉,最终仍是熄灭在了深海之中。
 “算了,”他偏过头去,“我怕最后听到的,还是一样的答案。”

已死的荡神灭如今正乖乖排着队等重生,当然没有再见恋红梅的机会,但我可以。虽然官职低微,找个借口到人界转几圈还是可行的,纵使他没有表现出多强烈的愿望,我仍是自作主张了一次,到了人界。
 我想找一个人很简单,没有花太多时间,我便找到了恋红梅。我约莫明白了荡神灭霎那间的惊艳,她虽已过青春年华,却有着别的女子无所拥有的成熟风韵,眉眼美而不媚,端庄优雅,仪态大方。身穿红衣,倒真像是那红梅落地化成了仙子,实是人如其名。

“红梅姐,请留步,”我叫住她,“我是阿鼻尊的朋友。”
 “阿鼻尊,是荡神灭,”她的声音更是温润好听,像一曲古筝,“他……不是死了?”
 “是死了,我是他在冥界的朋友。”我坦诚道,虽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算不算得上朋友。
 “……原来人死后,真的另有归宿,”恋红梅并不惊诧,“他可好?”
 “我也不知算不算好,但他来后,冥界长出了一棵梅花树。”我道。
 “是么?可惜梅香坞的梅花,却是败了。”恋红梅叹息道,“你来,有什么事么?”
 “他说他很久以前问了你一个问题,不知如今可有回答?”
 恋红梅轻笑一声:“这世上,哪有如果?他是魔,我是人,立场从最开始便已注定。若是能重来,我倒希望那天,他不曾遇见我。哪怕最后我会沦为他掌下亡魂,却也好过……”
 她没有再说下去,又是一声叹息后道:“你回去吧,此生既已无缘,又何必再多情。”
 我悲哀的心想我当真是来趟了一趟浑水,还是不要把这事告诉荡神灭为好,正欲离开之时,恋红梅又忽然叫住我:“等等。”
 “怎么了?”我回头。
 “若他还在担心我,请你替我告诉他,”恋红梅想了想道,“就说恋红梅如今过得很好,已寻到自己的归宿,不至于漂泊无依,让他莫再牵挂故人了。”
 “好,我会转告,”我道,“还有,冥界的梅花,开得很好。”
 “是吗,”恋红梅扬了扬唇角,略显憔悴的面容终于有一丝释然,“太好了,多谢你。”
 “那……不耽搁红梅姐了。”
 “好,再会。”
 她转过身去,迈出第一步。

“他已死,可若有来生……”
 “我愿意等。”

我再反应过来时,短短数个音节已消弥在风中,恋红梅单薄的背影与我初次见到荡神灭时的逐渐重合,都像冬风刺骨里披雪而绽的红梅,在熬过长久的苦寒后,开出最为骄傲不屈的花朵。

也许荡神灭想错了,他们从来都是一路人。

也许他们不曾相恋,也许之后不会再见,但梅花暗香已入各人心,有人依旧会挺着如梅傲骨大步向未来走去,有人亦会心怀旧梦在三生路上期待一句若有来生。
 必定会相逢的,我心想,下辈子,说不定仍会有一位窈窕淑女,披着比谁都耀眼的红衣,在初雪后的梅林中款款而立,蓦然回首,天上人间皆在她身后,再道一句,好久不见。

我回去时,荡神灭马上要离开了。
 “替我照顾好这棵树,”荡神灭嘱托道,“如果她终有一天也来到这里,看到梅花,会很高兴。”
 “嗯,”我答应道,“其实,我背着你去见了恋红梅,她说她现在过得很好,让你莫再牵挂故人。”
 荡神灭眸光一暗:“她平安就好。”
 我接着道:“但她还说,若有来生,她……愿意等。”

荡神灭僵住了。

我不知他是否又想起了恍然如梦的那些过往,只见他一步一步迈向那棵梅花树,好像树下就站着他心爱的女子。那时女子问他是何人,年轻英俊的魔答道,梅花。

荡神灭垂首,脸和树干贴的很近,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进行一个轻若鸿毛的吻,连系了阴阳相隔的彼端,连系了未能得偿所愿的今生,来倾注自己至死不渝无处安放的情分。

梅花树来自于生者的思念,恋红梅在思念着什么呢?不只是那个曾为她撑起了整个天空的魔,更是他血染白梅,义无反顾,背着她杀出命局的时刻;是他夺过她那杯酒,一饮而尽后凶巴巴的告诉她受伤不许喝酒的时刻;是他与她邂逅,他说他是梅花的时刻。

是每一分每一秒想拥入怀中,却不敢相爱的时刻。

·

“若你有机会再见她,告诉她,这里的梅花开得和梅香坞一样好,更是同她一般坚毅美丽。”

“还有么?”

“还有那一刀,如今已经不疼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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